我家的石磨 劉萬里
老同學伊洋由省城回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,在鳳凰山山腰開了一家山莊,名字叫水磨坊。看他發(fā)在朋友圈有關(guān)水磨坊的照片,這里山清水秀,環(huán)境幽美,是個休閑度假的好地方。再看到院落墻角擺放的幾副石磨,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家的石磨,記憶一下把我拉到漩渦灘上的那個小山村。 我家的石磨擺在堂屋的左側(cè),它是上下兩個經(jīng)過千錘百煉、釬削斧刻的圓石做成,上下兩層平面的接合處都有紋理,上面的磨盤還鑿上孔,與下盤咬合,固定在一個架座上,且下扇中間有一短的立軸,用鐵制成,上扇中間有一個相應(yīng)的空套,兩扇相合,下扇固定。房頂上吊著一根繩子,拴在“丁”字形拐子上,拐子上的彎出就插在上扇石磨的木孔上,一人或兩人抓住把柄一前一后推動,上扇就繞軸逆向轉(zhuǎn)動。麥粒、苞谷或豆子從上方的孔進入兩層中間,在旋轉(zhuǎn)時就被兩層面石磨磨碎,形成粉末,落在下面的大盆里或蒲籃里。石磨磨出的面,蒸饅頭、包餃子,特別香特別好吃。 我母親走進這個家時,家里最值錢的就是這個石磨了。爺爺死的早,家里的兒女很多,一大家人吃飯就靠這石磨。那時村里沒電,是大集體,母親白天在隊上掙工分,晚上就用石磨磨小麥、苞谷和豆子,常常半夜我醒來還看見母親在推磨,吱吱呀呀的聲音就變成了我的催眠曲。 家里有一塊自留地,母親種上蔥蒜苗辣椒什么的,往往還種些苞谷,苞谷快成熟時,母親把嫩苞谷掰下來,把苞谷粒剝下來,然后用石磨磨成漿巴子,漿巴子酸甜酸甜,特別好吃,也可蒸成漿巴饃,味道也不錯。苞谷成熟時,母親就把苞谷磨成面,做成酸菜糊斗子,再放些油鹽,味道很不錯,現(xiàn)在想來,都有那種想流口水的感覺,那種味道至今還留在記憶里。 后來,我慢慢長大了,母親推磨時我也能當幫手了。記憶里最深的是,奶奶負責把小麥倒進石磨的方孔里,母親和小姑負責推磨,一邊推一邊聊些家常話,有時我也幫忙推,我常常把石磨推得呼呼轉(zhuǎn),放小麥的奶奶就要眼快手快,準確無誤地放進方孔里,否則拐子就把手打了,或者把小麥放在方孔外了。奶奶總是笑呵呵地說,慢點,慢點。但我看得出來,奶奶滿眼都透著歡喜與贊許。于是我就越發(fā)地將磨推得呼呼轉(zhuǎn),以顯示我的長大和得到奶奶更加贊許的目光。 石磨常年運轉(zhuǎn),磨齒也磨平了,就要請鍛磨石匠重新把磨齒加深。石磨磨齒制作是一項專業(yè)性很強的復雜技術(shù),必須要手工調(diào)制,它的角度、尺寸、間隙是一切現(xiàn)代化工具不可替代的,所以那時鍛磨石是個非常吃香的手藝,給那家鍛磨,好酒好煙招待,生怕他在石磨上耍手腳,否則磨出的面吃起來不香。母親每次都是請娘家附近的孫師傅,孫師傅話不多,手藝不錯,一把鋼鑿,一把鐵錘,叮叮當當,銼出的文理非常好看。我常常蹲在旁邊看熱鬧,孫師傅望著我故意開玩笑說,跟我當徒弟怎么樣。我呵呵一笑,不言語。石磨鍛好后,母親常常給他做一大碗荷包蛋,看他很享受的吃著,我在一旁直流口水,真想長大后跟他當徒弟,可以美美的吃荷包蛋,還可大口的吃肉,大碗的喝酒。 《三國演義》開篇云:“天下大勢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”。這句話在我家里得以體現(xiàn),大家人在一個鍋里吃飯不免要鬧矛盾,叔叔姑姑們都先后離開老屋,老屋就剩下大伯和我父親兩弟兄,于是就分家了,石磨大家都想要,最后判為雙方的公共財產(chǎn)。逢年過節(jié),大伯和我母親都要用石磨磨黃豆,做一座豆腐,殺豬時再做些血豆腐,掛在灶頭用煙子熏。 后來我家搬走了,石磨留給了大伯。再后來,村里通了電,有了磨面機、打谷機,家家再也不用石磨了。幾年后,大伯也搬進了新家,聽說石磨扔進了豬圈,想想曾為我家立了汗馬功勞的石磨,如今落到如此光景,我不由得為它嘆息幾聲。后來我聽一位專家說,石磨和糧食自然摩擦,石磨含有的礦物質(zhì)與糧食作物營養(yǎng)元素天然混合,融為一體,磨出的面純正原味,綠色天然,延年益壽,營養(yǎng)健康。聽專家如此一說,真想美美吃一頓用石磨磨出的面做的饅頭和餃子。 據(jù)《世本》上記載,石磨是魯班發(fā)明的。如果從魯班算起,它在中國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。在歷史的長河中,有關(guān)石磨的歇后語就可舉出一大堆:驢子拉磨 —— 跑不出這個圈;驢拉磨牛耕田 —— 各干各的活,各走各的路;盲驢拉磨 —— 瞎轉(zhuǎn)圈;老驢啃石磨—— 嘴硬;磨道驢斷了套 —— 空轉(zhuǎn)一圈;拉磨的驢 —— 瞎轉(zhuǎn);懶驢拉磨 —— 打一鞭子走一步;黃鼠狼進磨房 —— 硬充大尾巴驢;老驢拉磨 —— 走不遠。由此看出,在中國古代的文化中,驢與磨結(jié)下了不解之緣,但在我家卻是人與磨結(jié)下了不解之緣。 如今石磨已退出了歷史的舞臺,成了古董,甚至漸漸被人遺忘,但我卻特別懷念我家的石磨,懷念那些用石磨磨出的飄香的日子,懷念一大家人吃著用石磨磨出的面香豆甜的日子。那時大伯和奶奶都健在,一家人其樂融融。如今他們先后去世,兄弟姐妹也各奔東西,那些日子雖然不富裕,但很快樂,我知道石磨將會永遠刻在我的記憶里,時時刻刻提醒我,人要學會珍惜,珍惜一切美好的東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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